族人大喜而往僧验其赀易之 不屑与赌族人强之请以一掷

族人大喜而往，僧验其赀，易之 [14] ，不屑与赌。族人强之，请以一掷为期 [15] ，僧笑而从之。乃以千钱为孤注 [16] 。僧掷之无所胜负，族人接色，一掷成采。僧复以两千为注，又败。渐增至十馀千，明明枭色，呵之，皆成卢雉 [17] 。计前所输，顷刻尽覆，阴念再赢数千亦更佳，乃复博，则色渐劣。心怪之，起视带上，则符已亡矣，大惊而罢。载钱归庙，除偿韩外，追而计之，并末后所失，适符原数也。已乃愧谢失符之罪 [18] ，韩笑曰：“已在此矣。固嘱勿贪，而君不听，故取之。”[14] 易之：轻视他，认为赌本太小。请以一掷为期：要求以掷一次色子为限。期，限度。

[16] 孤注：尽其所有以为赌注。《宋史·寇准传》：“（王）钦若曰：陛下闻博乎？博者输钱欲尽，乃罄所有出之，谓之孤注。”“明明枭色”二句：指寺僧掷色，明明可望得上彩，都成了中下彩。枭、卢、雉，皆古代博戏的彩名。何者为佳，说法不一致。一般认为枭彩最上，其次卢，再下雉。

[18] 愧谢：惭愧道歉。谢，道歉。族人满心欢喜地又去赌博，和尚看了他的一千文铜钱，非常轻视，不屑与他赌。族人强拉着他非赌不可，并要求一掷定输赢，和尚笑着答应了。于是族人用那一千文铜钱作为一决输赢的孤注。和尚先掷了一回显不出胜负，族人接过骰子，一掷成采，族人大胜。和尚又放下了两千文作为赌注，又输了。后来和尚的赌注逐渐增加到十馀千文，明明看清是最上采枭色，族人一吆喝，就变成了次采卢色或又次采雉色。就这样，族人先前输掉的钱，转眼之间全都赢回来了，族人暗自琢磨着再赢几千文就更好了，于是又赌，可是每掷都是次等采，赌运开始不佳。族人心中奇怪，起身看看衣带里的符咒，早已不翼而飞了，族人大惊失色，赶紧罢手。族人带着钱回到庙里，除了偿还韩道士一千文钱之外，细细追忆计算前赢后输的钱，恰好跟原来输掉的钱相等。然后，族人惭愧地请韩道士原谅他丢掉符咒的过错，韩道士笑着说：“符咒早就回到我这里了。我事先一再嘱咐你不要贪心，可你就是不听，所以我自己把它取回来了。”

异史氏曰：天下之倾家者，莫速于博；天下之败德者，亦莫甚于博。入其中者，如沉迷海，将不知所底矣。夫商农之人，具有本业；诗书之士，尤惜分阴 [20] 。负耒横经 [21] ，固成家之正路；清谈薄饮，犹寄兴之生涯 [22] 。尔乃狎比淫朋 [23] ，缠绵永夜 [24] 。倾囊倒箧，悬金于崄巇之天 [25] ；呵雉呼卢 [26] ，乞灵于淫昏之骨 [27] 。盘旋五木 [28] ，似走圆珠；手握多张 [29] ，如擎团扇。左觑人而右顾己，望穿鬼子之睛；阳示弱而阴用强，费尽罔两之技。门前宾客待，犹恋恋于场头 [30] ；舍上火烟生，尚眈眈于盆里 [31] 。忘餐废寝，则久入成迷；舌敝唇焦，则相看似鬼。迨夫全军尽没 [32] ，热眼空窥。视局中则叫号浓焉，技痒英雄之臆 [33] ；顾橐底而贯索空矣 [34] ，灰寒壮士之心 [35] 。引颈徘徊，觉白手之无济 [36] ；垂头萧索 [37] ，始玄夜以方归 [38] 。幸交谪之人眠 [39] ，恐惊犬吠；苦久虚之腹饿，敢怨羹残？既而鬻子质田 [40] ，冀还珠于合浦；不意火灼毛尽，终捞月于沧江。及遭败后我方思，已作下流之物；试问赌中谁最善，群指无袴之公 [41] 。甚而枵腹难堪 [42] ，遂栖身于暴客 [43] ；搔头莫度 [44] ，至仰给于香奁 [45] 。呜呼！败德丧行 [46] ，倾产亡身 [47] ，孰非博之一途致之哉！[19] 所底：所终。底，即终极、尽头。《后汉书·仲长统传》引《昌言·理乱》：“澶漫弥流，无所底极。”

[20] 分阴：指古代晷影移动一分，喻极短的时间。《初学记》引王隐《晋书》：“（陶侃）常语人曰：‘大禹圣者，乃惜寸阴；至于众人，当惜分阴。’”负耒横经：谓勤学不倦，一边干农活，一边学习。负耒，《孟子·滕文公》：“陈良之徒陈相，与其弟辛，负耒耜而自宋之滕。”后以“负耒”指背负农具，从事农耕。耒，农具耒耜之柄。横经，摊开经书，请老师讲解。《北齐书·儒林传序》：“故横经受业之侣，遍于乡邑！负笈从宦之徒，不远千里。”